浮 生 日 记

 

WARNING:键盘政治学、键盘社会学、键盘哲学、键盘文学浓度超标,慎入

2 篇(截止 2020年7月13日

“正经人谁写日记啊。”

“是啊。”

“你写日记吗。”

“我不写。”

“你写日记吗?”

“谁能把心里话写日记里?”

“写出来的哪能叫心里话?”

“下贱。”

“下贱。”

世界上有两种人爱看电影,一种人乐意在电影里看到别人,另一种人只想在电影里看到自己。姜文的电影里没有别人,只有他自己。姜文一出新片,三教九流们磨坏的嘴皮、敲坏的键盘便摞成了山,这山里没有姜文也没有电影,还是只有他们自己。

每一次,当我必须面对人与人心灵的鸿沟时,总会无可救药地觉得人不可能看到别人,但这个念头不会困扰我太久,因为我坚信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,当我们看向自己时,满眼都是别人的念头,而自我偏安在本能和理性的一隅。所以我会颇为享受地体会别人的念头进入我身体的过程——

我复读了这段台词,并抛之于脑后。某年某月某日,我感受到了内心表达的欲望,在第一个句子蹦出前,我想到了这段台词,于是明白自己想写的并不是心里话,以前不是,现在也不是。我笑着骂自己两声“下贱”,并给总标题带上恶臭的空格。

但你我都懂,心里话与否并不重要,反正能看到这里的你看到的也只会是自己,对吧?

学物理出身的学生,大抵是可以为了一个 non-trivial 的想法而狂热的,他有时甚至觉得一本书的精华就是有限的几个逻辑出发点,因这几个前提里才有真正的“物理”,而后面大篇幅琐碎的推演和应用则不值一提。但狂热太多,人性便会随着快感阈值抬升而慢慢丧失——初见时将他震撼到五体投地的精巧构想,反复多次后也不过尔尔,渐渐就觉得世间充斥着不过如此的 trivial 事物,再接着就堕入虚无,不知要往何处去了。

再后来,连堕入虚无这件事本身也成了 triviality —— 几千年人类史,形形色色的人,沿着各自不同的路径,因为各种不同的理由,不约而同地投入虚无主义的怀抱,他一个人又能有什么不同。而比这一切更 trivial 的是,这些人中每一个心智健全的个体,都在击碎了其它一切“意义”之后,来到了质疑生命价值的大门前,他们都以为,亲手打碎这扇门后迎接自己的只会是死亡,于是这群懦夫怕了,他们以太监倒退出养心殿的姿态弓着腰离开,低着头寻摸自己来的路上有无可供选择的其它岔路,再也不敢正视那扇最后的大门。

所以懦夫中一员的他永远无法忘记看见尼采的那一天 —— 那么多人低着头来到门前又灰溜溜离开,唯有尼采正视着此门:

……因为虚无主义就是从我们迄今为止的价值中得出的结论

因为虚无主义是我们彻底思考得来的伟大价值和理想的逻辑学……

于是尼采打开门,在门后大笑:

(积极的虚无主义)它可以是强者的标志:精神力量可能如此这般地增长,以至于以往的目标(“信念”、信条)已经与之不相适应了

——因为一种信仰一般而言表达的是生存条件的强制性,一种对某个人物借以发育、生长、获得权力的各种关系的权威的屈服……

……只有一种价值设定者方面的力量的标志,一种对于生命目的的简化

他在门后的新世界为成批的后来人写作:

我要讲述的是此后两个世纪的历史……

本书甚至是反悲观主义的。也就是说,本书教授的是某种比悲观主义更有力、比真理更“神圣”的东西。看来,没人比本书的作者更认真地论述对生命的激进否定,不仅在口头上而且以实际行为否定生命。只是他知道——他体验过这些,也许他对别的毫无体验!——艺术比真理更有价值。

学物理出身的学生再一次佩服到五体投地……或许是最后一次。

“你怎么敢大肆谈论‘主义’?”

“你才读了两天尼采,怎么敢在这里断章取义地引用起来了?”

—— 内心的某个角落一直在向我发出这样的抗议。是啊,我一个从小“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”的人,竟然沦落到看起了哲学?看了也就算了,竟然还看得颇为激动?激动也就算了,怎么还要像五谷不分的文艺青年一样装模作样写上一段?

我于是反问自己,我为什么一直以来小心翼翼守着属于自己的专业领域,在对领域之外的事物发表看法时那么的小心翼翼?为什么我在自己对“艺术”发表的一点儿小小看法得到不同意见反馈时便立刻缩回来当起乌龟,却在数理基础遭到质疑时总想伺机证明自己?

——答案是显然的,我自卑。

那么,我有可能退回过去,选择一条这样的成长路径,使得现在的我能够自信地谈论哲学谈论艺术么?

——不可能。

我介意哪些人的哪些看法?

——我介意某些圈子秩序的维护者,他们以维护共同体的“高门槛”为第一要务——门槛每高一寸,门里的他们便仿佛比门外的人又高了一寸;他们永远只苍白地抨击外人“不懂xx”,却从不向外人解释“什么是xx”。

如果有人告诉我“xx才是尼采”,我会如何?

——我读了尼采的书和尼采的研究者做的导读,书里写的是作者的自我;我写下这篇浮生日记,每个字都是我的自我;我听到了一种新观点,观点的回音里将诞生一个新的我。


上面这段里,我立了一个“圈子维护者”的稻草人,这个稻草人当然也是我。我又打倒了这个稻草人,我打倒了我。我永远置身于某种现代性的困境中,又好像只是在自娱自乐,而这一切都很有趣:joy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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